段子。

黄阿丽在脱口秀中说，她，中越混血，老公，日本菲律宾混血。

【资料图】

他们最大的共同话题，就是回到家——

一起骂韩国人。

这段子最近拍成了剧。

而“骂”，升级成了“怒呛”。

更疯批，更炸裂。

脏话飙车。

如假包换的“打手枪”。

荒野厮杀。

温良恭俭让？

那层模糊的东亚面具被揭掉之后。

真实的痛苦，以一种黑色荒诞的方式宣泄而出——

怒呛人生

Beef

史蒂文·元+黄阿丽的神仙阵容。

开播烂番茄好评100%，豆瓣8.9，网飞美区电视剧排名第一。

质量水平高到不像“网飞出品”。

关键在于另一个出品方——A24，孵化了《瞬息全宇宙》《米纳里》，正以多元视角改变好莱坞生态的个性厂牌。

这一次的主角不再是泛泛而谈的“亚裔”。

华裔、日裔、韩裔、越南裔，都有清晰生动的面孔。

剧中他们之间相互开干。

现实中，东亚几个国家氛围也并不融洽统一。

但是他们又是怎么做到在这方面尤为统一的呢——

东亚人，想开心怎么就那么难？

01

愤怒

荒诞在于。

一切的不可收拾，只源于一次意外的“怒路”事件。

丹尼·周（史蒂文·元 饰），一个倒霉的韩裔。

正抱着一堆烧烤炉到福斯特超市退货。

结果先是让售货员阴阳怪气了一番，再一看发现居然没带小票，后面排队的顾客开始不耐烦地埋怨……

OMG，又来了，那种熟悉的360度环绕的窒息。

丹尼仓皇逃回车里，骂骂咧咧。

妈的，怎么什么事都这么不顺？总是遇到问题？

但没想到，更倒霉的还在后面。

一个倒车没倒好，惹到一辆豪华白色SUV。

对方偏偏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先是一串刺耳的喇叭攻击，接着，从车窗里深出一根中指。

丹尼正五内郁结心火难消无处发泄，这挑衅直接撞到了枪口上。

一段精彩绝伦的“速度与激情”。

两个暴怒的司机在公路上你追我赶，超车、漂移。

丹尼杀红了眼。

奈何就连在路怒这件事上，他都是个loser。

对方技高一筹，差点帮他完成心愿。

他哪肯认输罢休，最后关头记下了这俩SUV的车牌号。

人生仿佛一下就有了干劲——报仇。

另一边。

白色SUV里，刚经历完这场刺激搏杀的车主长舒一口气，脸上浮现出肾上腺素飙升过后的快慰。

这恐怕是艾米·刘（黄阿丽 饰）近期最酣畅淋漓的一次发泄。

她还不知道，刚才那场你死我活的battle并未结束，恰恰只是开始。

一场路怒，让两个亚裔的命运因彼此释放的恶意紧紧交织到了一起。

02

苦闷

为什么这么生气？

最显而易见的原因，是当下生活里无处不在的崩溃。

丹尼拿去退货的炭炉，本来是他买来想烧炭自杀用的。

结果没下定决心，只好又灰溜溜跑回来退货。

丹尼一团糟的人生里，几乎每一步都写着失败。

生意失败。

作为一个承包杂工，他遭到雇主嫌弃。

家里，有一个不省心的，整天只知道打游戏、玩虚拟货币的弟弟。

作为一个韩裔二代移民，父母本来已经在美国扎根，经营一家旅馆。

谁知后来城市规划改变，生意没落。

又因为表哥在房间售卖“假奶粉”，旅馆被彻底查封关停。

本以为来到美国就能做上“美国梦”，但到头还是一场空，人生来到崩溃边缘。

父母一来电话。

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催婚催育。

而且一再强调人选，一定得是个贤惠的韩国姑娘。

东亚式父母的期待，压迫得他喘不过气来。

平日里，丹尼经常会驱车去汉堡王，买上好几个硕大的汉堡，独自在无人的地方一口气吃光。

或是去韩国教堂，在一片唱诗声中失声痛哭。

再说艾米。

这个角色揉进了黄阿丽本人的许多背景。

父亲是中国人，母亲是越南人，嫁了一个温柔帅气的日本丈夫。

显然和开着破卡车的丹尼不一样，艾米是个有钱人。

住着富人区的大别墅，坐拥豪车。

她是一名成功的创业者，有一家网红绿植店。

这还能有啥烦恼呢？

仔细看她的完美生活，处处是一些微妙的崩溃点。

停车一拿起手机，铺天盖地的邮件像是导弹袭击。

工作工作工作。

没错，如今这个家所有的一切，都是靠艾米辛苦多年卷来的。

回到家一看，丈夫又在创造他那可怕的灾难艺术。

还问她：能不能拿去你店里卖？

丈夫本人就像他的艺术。

装装样子可以，但啥用没有。

艾米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向丈夫宣泄自己的工作压力，告诉他今天遇到的傻X卡车司机。

话说了一半，丈夫马上拿出他那惯用的温柔攻势打断。

“别说了，调整心态，专注积极的一面。”

不解决事情，只解决情绪。

夫妻二人吵架，从小娇生惯养的丈夫，张口闭口都是艺术、感情。

他怪艾米太在乎钱。

但，他从不知道一直以来允许他只追求精神世界的生活，是用辛苦钱堆起来的。

你有没有意识到

只有有钱人才会说

钱不重要

佛陀之所有能成佛陀

首先因为他是王子好吗？

他有能放弃的东西

她那幽灵一般的婆婆，没有什么界限感。

当然，她那有点妈宝的丈夫也丝毫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女儿，似乎还有一些失调表现。

面对这一切，艾米的通常反应都是。

忍了，然后微笑。

明明刚为工作烦心，但丈夫一出现，艾米瞬间变脸。

老娘很好，老娘过了很开心的一天。

想让婆婆别把女儿逼太紧，话到了嘴边，变成了感谢。

在店里面对顾客，她笑脸相迎。

面对难缠的，高高在上的白人生意伙伴，她费力取悦。

外人看来她成功幸福，有着积极的生活方式。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病得不轻。

艾米有一个隐秘的宣泄方式。

得用手枪，才能拥有丈夫给予不了的满足。

当艾米和丹尼相遇，两个压抑苦闷的人被彼此点燃了。

公路上，他们得以剥离真实的身份与生活，肆意狂怒。

并且，从那以后。

想法设法报复彼此，竟成为了某种宣泄阴暗与愤恨的出口。

03

逃离

由于主角们都是二代移民，和他们的父辈相比，身份认同的焦虑其实已经淡了很多。

他们身上的主题，其实是“逃离”。

即上一代施加在他们身上的，潜移默化造就他们许多人生问题的东西。

是家庭的，代际的，也是群体无意识的。

在《怒呛人生》中，华、日、韩、越裔都有着清晰的面孔和国别特征。

比如韩国人骨子里的怨怼、不安、自卑与自大的混杂。

丹尼是很抵触白人女性的。

因为他小时候在白人女孩面前被表哥欺负过，出过丑。

但他又会偷偷在色情网站上搜索“白女配亚洲男”。

他曾开玩笑说，他唯一会上床的白人女性必须是意大利人。

因为她们有和韩国一样的“半岛心态”。

韩国学者金烈圭在《恨脉怨流》中写：

恨是远东三国即韩国、中国和日本通用的汉字，但就其使用的多样性、语义的涵盖面以及它与各自的生活、文化的关系而言，中国与日本都无法与韩国相比……韩国人是真正的‘怨恨人’。他们比任何人都更容易感受悲伤，更容易怀恨在心。

所以复仇、怨恨与苦难，常常是韩国影视的主题。

在美国的亚裔群体中，韩裔同样是出了名的不好惹。

这源于1992年因种族矛盾而起的洛杉矶暴动中，韩国人强硬地团结起来报复外族，保卫了他们的社群。

丹尼那《顶楼》式凶悍的表哥，就曾参与过此次事件并引以为傲。

此时，镜头给到刚刚被表哥殴打过的丹尼。

你看，那分明正是一张藏着恨意的，睚眦必报的脸。

再说艾米。

她隐忍的中国父亲和更隐忍的越南母亲，也许是她如今饱受情绪问题折磨的根源。

艾米的日裔婆家，则对应了日本的处境。

丈夫的艺术家父亲的死亡时间，其实正是日本经济辉煌后突然泡沫破灭的节点。

在东亚国家中，日本最先爬到了顶级阶层，但90年代后一直处于落寞维持的空心状态。

艾米婆婆上流艺术生活之下掩藏的财物问题，便是隐喻。

当然，他们背后还有共通的“东亚性”。

内卷。

丹尼想方设法、不择手段要取得成功，实现阶层跨越。

艾米一刻不停地赚钱、还要处理大大小小的家务事。

哪怕移民到了美国，东亚人仍然卷性难移。

血液里总是信奉着那套极度功利的价值观，不甘认输、不甘居于人下。

白人雇主叫丹尼“杂工”（他确实是杂工），他立刻更正对方说自己是个承包商。

艾米不仅自己卷。

同时也是信奉内卷的成功学吹鼓手。

“你能拥有一切。”

而与这种卷相伴而生的是一种弱肉强食的丛林心态。

进而催生出内部的敌意与互害。

就像艾米的亚裔邻居上一秒还在跟她姐妹相称，下一秒就在网上匿名骂她“自命不凡的*子”。

这种不平衡在亚裔作为少数群体被置于一个异质化的环境中时，变得更加明显。

明明都是亚裔，为什么你过得比我好？

但有意思的是。

东亚人是全世界卷得最不体面，却最爱讲体面的人。

那体面之下，这种同类倾轧，玩命竞争产生的负面养料，最终都去了哪呢？

04

传染

压抑情绪，是东亚人的本能。

那些负面感受产生，先自我消化。

不能表露给外人，也不愿和人沟通。

这恐怕是每个人孩童时期就受到的规训。

最近刚看到一则微博。

一位老师用一个烦恼盒子，让孩子们匿名写下自己的烦恼。

那些平日里孩子们因为“懂事”压抑的苦闷，才得以宣泄出来。

“爸妈吵架”“家里穷”“父母给的压力太大”“害怕做错事”……

负面情绪不会消失，如果没有合理的出口，这些情绪垃圾，时常会无可避免地散发出有毒有害气体。

最终受害的，是最亲密的人。

于东亚家庭来说。

在爱与无私的宣传下，怨怼也在暗中滋生。

张爱玲曾在《中国人的宗教》中写道：近代的中国人突然悟到家庭是封建余孽，父亲是专制魔王，母亲是好意的傻子。

在家庭结构内部，没有话语权的孩子，常常是垃圾的被动吸收者。

你知道我们的身体会吸收营养

然后通过拉屎撒尿排出有害物质吧

如果我们对待婴儿也是这样呢

以父母的身份

把自己的创伤撒到下一代身上

也不知道是谁第一个撒的

第一代亚裔移民在美国社会遭遇的不公、文化的不适应、生活的困难。

让他们无形中对孩子的爱施加太多压力与附加条件。

在咨询心理医生时，艾米说。

我知道我的父母爱我

他们通过个人牺牲向我证明了这一点

医生接着问，那他们对你的爱是否有附加条件？

艾米却躲避了问题。

从小到大，艾米从父亲口中听到的最多话便是，我们都是为了你，我们做错了什么？

你表现得好像我们很邪恶一样

我们做错了什么

我们为你付出

为你牺牲自己

我们获得了什么回报呢？

回报？

或许在很多东亚父母看来，生孩子确实是一种“投资”。

如今富有的艾米为他们还清了房贷，父亲得知她刚买了一间度假屋，于是也想要一间。

你会发现，东亚家庭常常喜欢讲许多事情归结到“钱”上。

以物质多少，衡量爱的轻重。

但与此同时，拒绝沟通，拒绝直面问题，直面情感。

艾米回到父母家时，想和母亲聊聊她中学时曾目睹的一次父亲出轨。

但母亲却不愿谈。

她想和母亲聊自己和丈夫出的问题。

母亲轻描淡写劝她向前看，堵死了她。

“看，我们不都这么过来的。”

永远回避最关键的问题，永远在越滚越大的痛苦里虚假地乐观。

而你会更痛苦地发现，这是会一代代传染下去的。

你是受害人，可最后也不可避免地变成了施害人。

就像在丹尼家，作为兄长，他自动陷入了“父亲”这一角色的圈套。

他无形中控制着弟弟，并沉溺于幼年时弟弟对自己的崇拜。

同样是熟悉的——为了你。

为了免于弟弟逃离自己的控制，他甚至偷偷丢掉了他的大学申请通知书。

明明是丹尼自己排错线导致新房被烧毁，搞砸了一切。却撒谎告诉弟弟是艾米的报复，以继续操控他。

东亚人的爱里，总是不可避免地带着伤害与控制。

《怒呛人生》最终用一种荒诞的全面崩坏，来反思这种爱的正当性。

“路怒症”的不只艾米和丹尼。

是一个群体，长期没有学会，也不被允许表达自我的情绪。

而压抑的最后，只能是破坏性的释放。

从《瞬息全宇宙》到《怒呛人生》。

就像伊芙琳的女儿要毁灭整个宇宙，不过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愿望：

想要有人能看见、体会她的人生。

而不是母亲一直以来以爱之名的盲视。

如今在好莱坞，亚裔们得以通过越来越多的作品，通过自己的视角，探讨身负的东亚性。

那我们呢。

何时能够等来一次开诚布公的沟通。

一次直面“我不快乐”的宣泄。

一句真诚的，我都看见了。